黄昏时雷声把他惊醒 风吹打着木麻黄

给猫取名(七)(TSN X Jewnicorn)


前情提要:

Eduardo和Mark肩并肩坐在面试考场外的一个红漆的长凳上,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两人面朝着阳光充足的中堂窗户,背靠着凉飕飕的青绿瓷砖,面不改色地侧耳聆听着屋里传来的声音。他们笔直的肩膀像两把濒临折断的弹簧衣架,笔直但是脆弱,谁的手一触动,便会马上弹跳崩断。隔着一堵墙,考官的声音清楚而又温和地传了出来,但Zama回答的声音细不可闻。

“教室为什么是方形的而不是圆形的?”Mark小声重复着考官的问题,皱起了眉。他看了看身侧的人,对方显然也听见了这个问题,本能地偏过头和他对视,然而两双眼睛再碰见的一瞬间便各自移开了,像在水上相撞的两块木头。

Zama回答的声音细不可闻。

考官笑了起来。

安静——一只鸟从高处落了下来,低声鸣叫了两声又振翅飞走。

Mark看了看表,指针刚过九点十分多二十秒,他斜过眼,看到身旁的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转过身,摆出一份正系鞋带的模样,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他正掩耳盗铃地竖着耳朵听着,教室前面的门一下子朝里打开,Zama推门走了出来,为他面试的老师,一个近一米九的金发男人走了出来。

Mark立即直起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抢在Eduardo之前站在了老师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只手从他腰与胳膊的空隙间探出,像把居心叵测的刀子般伸向了这位高处Mark一头的老师。

“谢谢您了。”Eduardo的声音从他的脑后响起。

Mark打了个寒颤,他仍然不屈不挠地伸着手,过了好一会,他体内时刻运作的敌意雷达才侦测到这寒战的来源,这是一种汉堡式的紧迫:此刻他前有一米九的来人,后有一米八五的追兵,他像汉堡里的牛肉饼一样瘦弱地挺立着,颤颤巍巍地伸着自己苍白的小手。

Mark把自己的手更往前伸了一点。

“您客气了。”老师带着阿里斯托芬式的笑容,犹豫不决地低头看着这两只手,他决定先低下手握了握那只从腋窝下伸出来的手,再握了握那只固执伸出的较小的手。

于是他这么做了。

这时,一旁的Zama跑到三人中间,抬起头看着他们奇异的互动,开口问道:“Mark!你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Mark低头看着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你感觉怎么样?教室为什么不是圆形?”

“看来我的声音很大,哈哈。”高个子老师客套地笑着。

Zama耸了耸肩,嘻嘻哈哈地跳到了一边。

“他怎么回答的?”Mark转回头,看着老师。

“他答得很好。”

“真的吗?我知道的是金发碧眼的美男子喜欢花言巧语。”

“真的,Zuckerberg先生。Zama是个聪明的孩子。”

“聪明到可以说出国家机密一样难以复述的答案?”

Eduardo揽过Mark的肩膀,把他扳到了一边,转头对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日后还是劳烦您多加关照了,呃……?”

老师在身后露出了一脸尴尬的笑容:“Hammer,Armie Hammer。”

“他看起来有点傻。”Mark被Eduardo揽着肩膀到了一旁,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

“只是因为他先握了我的手,省省吧,Mark。”Eduardo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高个子。“我倒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个造型?”Mark的手在自己的嘴和头发上画了个圈,当一个老师的造型像街边艺术家的时候,你可能觉得看他眼熟,因为满街的嬉皮士都是这种造型。”

“我会尽快通知您入学日期的。”远处,那位老师还在朝他挥手。Eduardo的目光充满犹疑地在对方腮颊的大胡子和头顶的金色卷发上来回逡巡。

Eduardo笑着对对方点点头,转回身卸下了Zama肩膀上的小书包,一甩书包带,把书包搭在肩上,这一甩让包里的零食包装噼啪作响,Mark皱了皱眉,问道:“你给他包里都装了什么?”

Eduardo拍了拍Zama的脑袋,没做回应地冲着Zama神秘一笑。然后反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手留给了小毛头,表情却受这位不速之客支配: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眉毛也蹙成一团,警惕得像只防御天敌的野鹿,用自己修长的角抵御一切可能的进攻。

“呃,我不知道Zama今天在这里考试。”Mark在一旁蹩脚地解释道,“我只是路过,因为我觉得幼儿园的家长们或许需要某种方式彼此联系,在自己的孩子到达社交适龄之前,提供一个开放的渠道,让他们可以灵活全面地了解幼儿园的生活动态。”

“哇塞。”大家沉默了良久,Zama发出了一声似懂非懂的惊叹,随即转头看向Eduardo,惊喜地咧开了嘴:“Mark好厉害呀!”

“你能听懂吗?”Eduardo轻车熟路地举起Mark,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这样两人的视线便平齐了。

“不能。”Zama扭过头,把头捂在Eduardo的肩膀上,Eduardo往后仰头,试图看见埋起来的小脸蛋,好确认他是害羞还是困倦。

Eduardo走向车子,打开车门,把Zama撂在了副驾驶,自己把上了方向盘,Mark一人被关在车外。他欲言又止了一阵,见车子真要开走了,终于开了口:“这太不讲道理了。你才把Zama接走没几天,怎么又表现得这么排斥我?”

“那几天的确谢谢你了。”Eduardo说,“倒是你说说,我的老朋友,我为什么不会排斥你呢?”

Mark抿着嘴唇,不再说话了。Eduardo又看了他一眼,Zama隔着他,悄悄地冲Mark挥着手。Mark看着这辆黑色的轿车绝尘往家开去,轻微的发动机震动声在他的耳朵里引起了一阵炎症般的轰鸣。车子很快拐了弯,离开了他的视野,他仿佛才被尾气洗礼一般,咳嗽了两声,忽然之间,像一个隔音良好的房间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幼儿园里的轻声尖叫和趔趄跑动声从四处涌向了他,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其他小孩的存在,夹起小狗快步离开了。

 

Zama在面试过程中表现良好,成为了一个插班生。

一周之后,Zama上学的第一天,Facebook的学生家长关联功能大举上线,所有人的状态选择里,都增添了“子女状态”的选择功能,并在子选项中把所有学校登记在案。

这个功能一上线,大批的主妇主夫接踵而至,眼看着Zama的同学家长们纷纷入驻,Mark便绷紧了神经,每天刷新Eduardo的动静。然而,不知道对方是不知道还是不领情,他那仅填了几个格子的资料始终没有跟进:空空如也的自我介绍里,几乎都懒得选择自己是男是女,更不说自己的孩子学在哪里。

同一天,Mark在幼儿园附近买的成品房在经过了紧锣密鼓的装修之后,终于可以入住,Mark在房子里给Zama预备了一个房间,漆上了浅蓝色的墙,又准备了原木色的家具,和Zama在Eduardo家的房间大相径庭。他几次暗示Eduardo这个完美居所的存在,就像他几次暗示那个幼儿园家长社交网络的存在,但是Eduardo丝毫没有动心,还在短信里写道:“接送Zama Saverin是我的乐趣。”

Mark有Chris的公关策略作自己的托词,他把“把Zama接到手是炒作Facebook亲民形象策略的关键一环”写在了自己的日程备注里,为了公司的前途,他大受鼓舞,几乎每天都排除万难,亲自在幼儿园门口等候佳音,然而仍然总是落得吃尘土的结局。

还有一次,他照例在门口等候。然而他在往人群里四处张望时,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高挑的身影,虽然好奇的心思升起了,但他仍旧心高气傲地等着,一小时后,人群都散了,门也锁紧,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意识到,今天他可能是见不到那两个人了。

那天究竟为什么没有见到那两个人呢,一直到很久之后他都没有问清。

 

这样拉锯战般的情况在半个月之后出现了裂痕。

 

十一月末,一个风平浪静的傍晚,天气冷清,接连几次的降温把冬天全盘纳入了帕洛奥托,四点半的太阳透过光秃的枝桠,从天空的一角往下倾倒夕照,花圃里的紫花早已垂萎凋零,直挺挺的花茎和树枝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像一张把花园同冬季隔开的铁丝网。

此时幼儿园的门口已经站满了人,Eduardo站在离门较远的位置,低头翻着手机里的邮件。稍近的位置站满了柔声交谈的家长,朝着彼此脸孔呼出的白气扩散到灰色的空气里。

一群小孩子从门口小步快走地涌出,像一群从峡口涌出的小泉,迅速四散流开了。

Eduardo立即抬起头,往这膝盖高的人群里望。柔顺的长发和金色的刘海间充实了几人并行的窄路,让他得左右晃悠头部才能偷得一个观察的缝隙。

目标小个字没有被发现。

十分钟之后,人群逐渐散去了。碍人视线的低龄儿童和扰人清闲的家长们牵着手,说笑着谈论电视节目和晚饭。Eduardo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正在这时候,那个小不点背着个书包从校门的拐角后探出了头。

Zama看到等在门口的Eduardo,整理了一下书包的带子,朝他小步跑了过去。

“怎么才出来啊?”Eduardo想接过Zama的书包,对方摆了摆肩膀,避开了对方的手,Eduardo这才想起对方曾表明要自己背书包的立场,便立即扬起手作投降状。

“Mark今天不在吗?”Zama越过Eduardo的腰,四处张望。幼儿园门口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来往的车辆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问他干什么。”Eduardo回头望着景色平平的街道,耸耸肩,揽住Zama小小的肩膀,带他转了个身。两人往车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随着一声细微的“哎呀”,Eduardo手下一空,搭在细瘦肩上的手落在了空气里。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小Zama正像个被从壳子里拎出来的小乌龟一样,面朝下地趴在地上。

路边两个还没离开的小孩子发出了夸的笑声。

Eduardo侧头看了他们一眼,二人怪里怪气地噤了声。

Zama双手撑地,故作镇定恢复了跪坐的姿势,Eduardo立即蹲下身查看,但是Zama没等他扶便拍着膝盖上的灰土站了起来,快速地连声说道:“没事啦,我没事啦”。Eduardo仍旧不太放心地扶着他的两条小腿,仰着头又确认道:“没事吧?”

说着,他又牵过对方的手察看。Zama的手心红红的一片,满是黑色的擦伤,伤口里嵌着一串小石子,细小而整齐,金鱼吐出的水泡一般。

Zama连忙抽回手,把手放在了背后,他背着Eduardo,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抠了一个石子,薄薄的红色血丝在黑红色的血肉上泛了出来,Zama一声也不吭,只有肩膀随着自己的动作一抖一抖,几道细小的皱纹在他的鼻子上耸起。

“我的天。”Eduardo吸了一口凉气,他揉着他的脑袋,立即把他抱了起来。

 

“他手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

小Zama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Mark忽然停下了自己探头张望的姿势,他落下了脚后跟,把脸贴近Eduardo,这样问道。

空中飘着雪,一切都灰蒙蒙的,抬起头看,黑色的枝桠把阴云密布的天分成几块,像后现代的艺术家在凌空作画。冰冷的天气和清冽的风让路上的人面孔苍白,边梢处又泛着红,总有几缕梳不好的头发从帽子边缘翘起来。

“昨晚上在校门口摔了一跤。”Eduardo的脸上染上了一丝困窘。

“那么严重?”

Mark朝他脸上呼出的白色气团扩散到灰色的空气里。

Eduardo点点头。

Mark侧头看着他,对方的脸近在咫尺,在这样的距离,颧骨上的细微抖动清晰可见,耳根渗出的红色则不那么容易辨别。

“哎,你,”Mark盯着他泛红的耳根,说。

Eduardo僵硬地撇过眼睛看他,视线微微下垂。

小Zama走到了他们的身前,厚厚的外衣蓬起来,像一把合拢的小伞。

“Mark!你今天来啦。”

Mark似乎没听见一般,盯着Eduardo的耳朵问着:“你是不是很冷啊?”

“哎?”Eduardo愣了一下,一只手本能地攥住衣领。他看着Mark,对方尖尖的鼻尖苍白,泛着红,那形象在一阵薄薄的白色雾气中,和Zama哭起来时一抖一抖的鼻尖逐渐重合了。

视线里发红的鼻尖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毛茸茸的头顶。Mark低下了头,和Zama打了个招呼:“嗨。”

Eduardo抽回神,摇了摇头,也看向Zama,Zama的格子围巾松松散散地在衣领上堆了一圈,像运动后的毛巾一样压制着脖子上温暖的气息,小小的雪花透过围巾,漏在了他光光细细的脖子上。

“你这围巾,怎么搞的。”Eduardo轻声嘟囔着,把对方小小的围巾摘下来,又重新谨慎地系上。

“你昨天怎么没来呀?”Zama用力扬了扬头,把嘴巴从围巾中抽出,问道。

“因为我和——”Mark看了一眼Eduardo,对方立即移开了目光,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摆出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Mark清了清喉咙,他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拔高声音,小孩子的直觉可不像老年人的听觉那么好骗,“我昨天发烧了。”

“发烧了?你也会生病吗?”

“是,我前天因为摔倒磕破了膝盖,出于疏忽没有认真清理伤口,伤口发炎导致烧了四十三度的高烧。”

“那真是非常高了……”

“是的,”Mark忽然露出了虚伪的惊讶的表情,“你的手怎么了?”

“哦,我昨天,我,哦,我昨天摔了一跤。”Zama特地转回身指了一下门口不远处的一片地面。“就那里。”

Mark点点头。

三人站在街边相对无语了一会,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只有雪静静地落着。几秒钟后,Mark缩起脖子,开始跺脚。与从小就露出怕冷天性的Zama不同,他始终习惯短裤卫衣地度过冬天,这种习性可以熬过短短的路程穿梭,却不能让他长时间地暴露在冰天雪地里。

Eduardo把目光移向他,终于问道:“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

Mark没有看他,倒是对着Zama笑了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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