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雷声把他惊醒 风吹打着木麻黄

给猫取名(十三)(TSN X Jewnico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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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吹来,Zama紧靠在身后的大衣里,打了个颤。

Eduardo蹲在地上,揉了揉Zama的头,伸出手把Zama脖子上的围巾塞进了抓绒外套的领口,然后把Zama揽进怀里,他的大衣敞开着,像贝壳包裹住珍珠一眼把Zama包裹在自己的怀里。两人抬头望着木门纹丝不动的门把手,他凑在他耳边小声抱怨道:“真是什么样的家长,什么样的孩子。”

Zama紧紧地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他的嘴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微微发着抖。

Eduardo叹了口气,把下巴抵到对方的头顶,说道:“别害怕,。”

“我不是……”Zama小声说道,“其实我不怕……”

“不怕什么?”

“不怕他们,”Zama瞪着眼睛盯着一动不动地门把手,像一只瞪着兔子洞的小猫头鹰,“也不怕这一切。”

“你很勇敢。”Eduardo皱着眉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还有点紧张呢,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就孩子的问题进行交流。”

没等Zama再说什么,木门一动,打开了一半。屋子里,一个女人探出了头,平直的视线左右摇晃了一下,向下对上了这两个人。一缕黑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Eduardo轻咳一声,站了起来,双手稍微整理了一下大衣的下摆,“夫人您好。”

对方的视线随着这高个子的起身随之上移,最后在高于水平位置的一点上停下,她把头发拢到耳朵护面,盯着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您真是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啊。”

“做家长的都一样嘛。”他不由得露出了点腼腆的笑容。

“是吗?”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露出身后的走廊,走廊里开着一盏灯,使室内带点傍晚的亮光,又不至于昏暗得能够绊倒一个粗心的壮汉,“进来坐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像Eduardo的房子般回响着少儿节目轻快愉悦的音乐,也不像Mark的房子里充斥着带有生活气息的默默温情。走在这个屋子里的人能体会到一种弄入室抢劫般的静默,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后背和胳膊都贴着墙面,避开一切危机地小步前行。

“Finn出去了。”她领两人到沙发前,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大一小二人面面相觑。

Zama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Finn这个名字指的就是那个把他堵在教室外,堵在厕所里,拦着他不让他上课,挡住他不让他放学的那个金头发小鬼。

客厅挤挤挨挨的,沙发也如此,摆在客厅正中间,一个长条的和两个对面放着的体型稍小的。两人走到了正对着电视机的长条沙发上坐了下来,羽绒服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天花板上一盏朴素的圆形顶灯散发着白色的冷光,把白色的墙壁照成蓝色,在两人的身上投下彼此的阴影。

不一会,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坐在了靠近Eduardo的一个小沙发上。她把三个雾气蒸腾的杯子从托盘上拿了下来,放在各个人面前,便放松地向后仰去,靠着沙发的椅背。

“他去祖母家了。”她继续说道,抬起背把一缕头发从背后拢到胸前,又恢复了靠着的坐姿。“我和他祖母轮流看管他,一三五是我,二四六是她,每周的周日轮换看护。”

“噢。”Eduardo笔直地坐着,被这开门见山的沟通方式吓了一跳,“——很公平。”

Zama不自在地往前蹭了两下屁股,盯着自己的脚。他几次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

“公平?”她低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仿佛在看一个小品,“你确定这是个合适的词吗?”

“呃,可能并不是,Wallace夫人。”Eduardo端起一杯茶水,直接切入了主题,“或许您知道我这次来——”

“——我差不多得知了您此次拜访的原因了。”

“噢,”Eduardo收了声,他忍不住看了一旁的Zama一眼,对方正专心地玩着手里的杯子,“那您怎么看?”

她抬头看了Eduardo一眼,手指在茶杯上来回敲着,仿佛在掂量着一句话该不该说出口。

时间陷入了沼泽里,秒钟的每一步前进都在房间里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Zama低头盯着手腕上的手表,把自己关进了五岁男孩思维的兔子洞。两个成年人坐在洞外的沙发上,对话远远地传入洞内,只剩下一层朦胧的轮廓。

他对这个黑发的母亲早有耳闻,一群五岁小孩嘴里的传播的事实永远比真正的事实更加具有可读性,在这个故事里,“黑暗蝙蝠侠”的母亲,Wallace女士,无疑是个真正的吸血女爵般的角色。有传言这个从事餐饮业的三十岁女人在她的床上藏了一把北部联邦军用过的枪,裹在数不清的毯子里(有人推断她有一只假腿,如果不用丰富的毯子保暖便会造成剧烈的关节疼痛),据可靠消息,她曾因为杀死一只猫而被判了16个月的监禁,这只猫的尸体被肢解之后,血肉连带着骨头被分散着埋在了几盆土里,用来培育她养的花朵。

又有人说,进了监狱不到两天,她就徒手掰弯了铁栏,逃狱出来了。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试图把她逮进牢里了。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背景强大的母亲,再加上班上的小孩子们大多唯唯诺诺,十分软弱,黑暗蝙蝠侠的为非作歹才从来都没有得到多么郑重的反抗过,反倒是有着四五个以“管家”为首的拥护者。这个情况给了Zama相当的哲学思考的空间,而他由此得到了一位五岁男孩的第一缕哲思:他是无法在小说般的剧情中感到恐惧和焦虑的。

“我听说Saverin很容易掉眼泪啊。”

这句话穿破了Zama的兔子洞,清晰地在Zama的头顶敲响。他立即抬起头看向Wallace女士,盯着对方的黑眼睛,等着对方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感受到Eduardo安抚性地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他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但是Wallace女士并没打算完成这句话,话锋一转,开始说自己养的花。

Zama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引飘向了窗台,窗台上摆着一排泥土做的花盆,花开的很好,得有二十四五朵,花瓣丰满厚实,叶子的釉质闪闪发亮。窗帘拉开着,一束金红的霞光斜斜地挂在阳台上,把白色的花瓣照成温柔的鹅黄色。这一排花是整个房间里色彩最为明亮,气质最为鲜活的存在,散发着芬芳馥郁的气息,他一走进屋子就注意到了。

有相当的一段时间,Zama认为自己大脑深层的某处藏匿着一个性质恶劣的小魔鬼,小到可以藏在他的耳洞里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说起这个魔鬼,Zama可以结结巴巴地花上一天的时间来介绍他的喜好和作为。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魔鬼的存在的时候是在两个月前(那正是他记忆戛然而止的第一天),他按照指引穿过了一条种满了树的小道,来到那片空无一人的居住区,按照计划地同Eduardo相遇,并通过趴在对方的窗户上敲开了对方的大门。

两个月前,Eduardo接过他手里来源不明的纸条,眼睛从那行语焉不明的文字到Zama的脸上来回逡巡,目光中一半是惊异,一半是惊恐。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Eduardo仍然无法收住自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踪迹的眼睛。在这种长时间的凝视中,那个长着黑翅膀和黑尾巴的小魔鬼第一次从他的耳朵里爬了出来,以他的一根头发为树藤,悠到了他的衣领上,高高翘起尾巴,在他的脊椎上猛地扎下了殖民者的第一根旗帜。紧接着,Zama的脊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仿佛整个后背都要流下眼泪来。

第一次,这种酸痛一阵惊惧携裹着迅速爬上了他细弱的脖颈,占据了他的脸颊,让他的眼眶一下子盈满了眼泪。

直到现在,Eduardo始终以为那时候他的颤抖和眼泪出自茫然和无助,只有Zama知道那是因为那只小魔鬼。

而他真正意识到小魔鬼真正的威力时是在冬天凶猛到来的那几天。小魔鬼格外喜欢寒冷的天气。天气一冷,便兴奋地把尾巴伸到空气里跃跃欲试地左摇右摆,感受冷风刀割般平滑温和的触感。于是有时候一阵冷风猛烈地刮来,Zama的眼眶便湿润了起来。

所以Eduardo一直以为他怕冷,但只有Zama知道那是因为那只小魔鬼的尾巴被风吹起来,又悠嗒到了他的脖颈上。

小魔鬼最喜欢还是人多的场合,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要和魔鬼吃饭,你就要准备一把长勺,那要和鬼共处,就得随时随地带好纸巾。对于Zama而言,一个人满为患的商场远不如一个坐满了五岁的女孩的教室危险,一个挤满了一百个人的屋子和一个站着十个人的房间却又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最令人惊悸的永远是一只穿着运动鞋的十一厘米小脚脚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你简直可以感受到尾巴上的毒刺在脖子后面的绒毛上来回晃悠时,那种瘙痒而酥麻的触感。

开学不久的一天,Eduardo让Zama在全班人面前朗诵一首诗,Zama他捧着书本站了起来,就是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耳朵里沙沙作响的痒意,当他开口读到“我和妈妈说/中午想吃派”的时候,小恶魔尖细的笑声开始在耳膜上激起一阵战栗,他才读了两句,便屏住呼吸不再说话,提心吊胆地等着颈椎上的那一刺,果不其然,三秒之后,他便在全班同学面前抽泣起来。

教室里静默了几秒钟,忽然,他身后的一个金发男孩笑出了声,这声怪笑像划破夜晚的乌鸦啼叫一般划破了教室的安静,很快,他的几个小跟班也捧场地笑了起来。黑暗蝙蝠侠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喊道:“你真是宇宙第一哭包本包!”

聚光灯一下子聚焦在了这个小男孩身上,“小男孩悲惨舞台剧”的第一幕在Zama的面前展开了。

黑暗蝙蝠侠似乎格外喜欢Zama的小恶魔,为了召唤他,他带着自己的小跟班,一得空闲就去骚扰Zama。起初是拽他的头发或者往他的口袋里虫子,在发现那些都无法对Zama造成困扰之后,他们才发现小恶魔真正的喜好,以此成功转换了进攻的路子:把他堵在教室门口不让他进门,把他堵在厕所里不让他出去——无论哪种方式,都能往Zama身上吸引去足够的注意力。

“我知道您或许会觉得我不负责任或者之类之类……”Wallace夫人把手中的茶杯撂到了桌子上,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再一次把Zama从自我的小洞穴中唤出,她的目光在不远的地板上凝固了,像她嘴里的话一样决绝地一动不动,“但是我对这个孩子……并不是很上心。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也不会因为这个——”

Zama不由得挺直了后背。夫人瞥了他一眼,似乎试图记忆他的名字般停顿了一会,“这个Saverin,而觉得心有所愧。非要说的话,还是劳烦您去找他的祖母吧。”

“我们认为对一个老年人来说这可能不是十分开得了口。”

“相信我,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悲哀又和善的丧子老人。”

“可——”

“天不早了,您还是尽早把这位Saverin送回家吧。”说着,她站起身来。

Eduardo的表情有点无奈,但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Zama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看着这两个人。这时候,Wallace夫人又开口了。

“Mark Zuckerberg抢走了Facebook这件事一定对您打击很大。现在他又试图抢走您手里的这个小娃娃,一定让您愁得抓住一切机会纾解压力吧?”说“爸爸”的时候,她的声音阴阳怪气的。“您选错对象了,我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关心。”

“什么?”Eduardo愣了一下,皱起了眉。

Zama跳到了地上,Wallace转过身往外走,准备送客。然而,她没走两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让她转过了身。

客厅里,Eduardo已经把Zama抱在了怀里,他脚旁的地上一片狼藉,泥土盖住了花盆的碎片,白色的花朵和绿色的枝叶被松软的褐色土壤遮掩了一半,仿佛墓地里正在被填埋的棺樽。

Eduardo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抱着还在挣扎的Zama,他转向Wallace夫人,说道:“我很抱歉,女士……”

花盆的主人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走了,她一直低沉而平稳的声音终于失去了控制,显得有点尖锐:“你们在干什么?”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Eduardo的脸因为种种原因而皱了起来,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谦逊,“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花盆?我看有几株没什么问题,重新找个花盆……Zama,快给Wallace夫人道歉。”

Zama紧紧抿着嘴,不理解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一头黑发的单身母亲站在门口,愤怒让她浑身发抖,“你们根本不知道,一群他妈的混蛋,欠操的有钱混账和没有教养的混蛋儿子——”

Eduardo又重复了一遍,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泥土,试图在这片狼藉里找到一块小猫的骨头。良久,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或者我可以托人去花店给您送几盆一样的来,也可以送更好的花到您门上来。”Eduardo看着对方的身影,补充道。

“够了,快走吧。”她再一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至少让我帮您把这点东西收拾一下……”Eduardo低头看着脚旁的泥土。

“不必了,你们快滚出我的房子,我想要安静。”

“很抱歉……”Eduardo抱着Zama,在对方的凝视中穿过了客厅。Eduardo走过走廊,走出了深红色的大门,一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再回头看一眼,怀里的Zama因此始终面朝着他的背后,盯着伫立在客厅门口的女人,直到她的侧影被一扇门隔在看不见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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