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雷声把他惊醒 风吹打着木麻黄

给猫取名(九)(TSN X Jewnicorn)

前情提要:

第一部分(1-3).花朵在家门口捡了个生成是他孩子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和马总长得一个模样。警察无法查出小男孩的身份背景,花朵只得收养。
第二部分(4-8):社交网络风生水起,二人你来我往应付舆论,随着小男孩被送到幼儿园,马总和花朵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小男孩遭遇了校园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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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在一阵不连贯的吱嘎声中行驶着。

窗外,两排灰蒙蒙的树飞快向后掠过。树木外是一片薄暮中的灰色天空,这种季节,即使是黄昏也不过是稍暗的灰色,天空的远处像一块铅笔画出的山间景致,堆积的云层间可以看见一块块岩石般的凸起。这群山般的天空和干枯的树丛间,偶尔有一两个行动缓慢的庄稼汉一闪而过,路人与车上的乘客一样,大都五十岁往上,或者不过长了一副少年老成的干瘪模样,走到哪里都佝偻着脊背,目光没有焦距,直愣愣地往前看。

Mark坐在司机后面第一排的座位,不靠窗,窗外景色的左下角标记着邻座的半个脑袋,像海报上的塑料胶布一样黏在空洞的窗景上。

一个宣传辣椒烤豆子的告示牌飞驰而过,Mark一头爆炸式的卷发随着飞驰的景色转到了右侧。这个方向,他可以看到自己亲切的同伴,Eduardo。

Eduardo穿着一件和Mark同款的宽松的鹅黄色卫衣。他低着头,看着衣服上银色的拉链在车辆的行驶中轻轻摇晃。Eduardo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拽着黄色泛黑的拉环,似乎出神了。

Eduardo朝下的目光和Mark的交汇了。他们彼此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看向装了十几人的车厢。

这个公交车大概能坐下二十人,香水和皮肤的咸味混合交织,散发着一种温热的味道。Mark屁股下的皮革垫子上有一块黑乎乎的污渍,像是一块留存已久的口香糖,地板上留存已久的细碎垃圾已经被鞋子磨去了图案,有的镶嵌在地面上经纬般的纹路里。

这个城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Eduardo看着窗外飞扬的尘土,阳光下,他的瞳孔骤然缩小。明亮泛白的视线里,窗外太空垃圾般悬浮的银色塑料垃圾闪着光,他恍然间以为自己正在穿越底特律废弛的城区。

车子前部,司机所在的几平方是一个高于乘客区二十厘米的平台,这个平台上摆满了与行驶几乎无关的东西。司机座位与车内壁的缝隙间,一个红色的消防器呆呆地躺着不动,司机座位的另一边,一个深色的半透明保温杯和一串钥匙并排放在一起。保温杯前面更靠近正前方车窗的位置,一个破旧的帆布手提包半打开,露出里面一团脏兮兮的白色手套和手套遮掩着的破旧圣经。车门附近,一个黄色的木头箱子方方正正地放在平台边缘,这个沉甸甸的摆设有着藏宝箱的年代感,又有着土著饰物的古朴质地。仔细看两眼,Eduardo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订着的银色钉子排列得毫无规律,它们在所有的棱角上都来回交错着订了两三排:一会变成两排,一会又变成了四排。这种缺憾折损了它的魅力,Eduardo嘬着牙床,带着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乘客区的窗户两侧没有预备破窗用的小锤子,除了脏兮兮的蓝色窗帘,没有任何其他可以移动的装备,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个小小的包或者一袋挂着泥土的青菜,他们牢牢地把随身物品攥在手里,即使昏昏睡去也不会分离。

忽然,车停在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Eduardo立即伸着头四下观望,车厢中其他的人大多是黑发,他们的脸上带着深浅不一的皱纹,深深陷入了自己那沾着油渍的T恤衫里,连头也不抬一下,脖子上的横肉被挤得横生。

门打开了,车外面的世界是黄褐色的,花粉和尘土在远离尘嚣的空气中上下浮动,一些小纸片似的塑料袋挂在路边颜色晦暗的黄色小花上面。一个身材瘦削,肩挎着棕褐色皮质小包的女人走了上来。她也留着黑发,刘海的部分被削薄,使她的眉毛在头发间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Eduardo盯着她眼角那块被晒出了斑点的、皱巴巴的皮肤,想道,这位同志样貌端庄,情态和蔼,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她走上车后,开始向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人收钱。如果不研究,你根本搞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加州还会遗存这种形式的公交收费机制。

Mark把票钱递给对方,看着她掀开植物编制的篮子上的一张红色格子的布,把钱丢到里面,走到了下一个人的身前。

“哎,你还没找我钱呢?”

Mark在她的身后探头探脑地喊了一句,车里的人闻言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售票员回头冲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一句话都没说地接过了下一个人手里的钱。

“什么情况啊?”Mark的目光和周围的人对视了一圈,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和他对视了之后垂了下去。

Mark不满地向后靠上了椅背。

售票员最后一个收下Eduardo从口袋里掏出的两枚硬币。收完钱后,她走回车门旁的黄箱子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真正的站台到了,此时距离终点站还有两站,大半人下了车,车厢里瞬间变得更空荡了。Mark身边的座位也空了出来,然而Eduardo看都没有看一眼,仍然沉浸在自己兜帽后的世界里。

一个红色的建筑缓慢地经过了前面的窗户,又被两侧的窗户落在了后面。Eduardo坐过如此多的公交,从未见过如此摆设,不知不觉沉浸在种种猜测铸成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盯着那个黄箱子出了神。它在Eduardo的脑海中逐渐拉长、变形、打开了又合上,他透过那半透明的黄色木头,看到了一颗头颅,或者是一把兔子尾巴。

Eduardo拍了拍Mark的头顶,Mark猛地一抖,慌忙往窗外看去。

在这空档,Eduado已经走到门旁了,他站在那个神秘的黄色箱子前,一手扶着门旁的栏杆,一手往口袋掏去。

那个身材瘦削的售票员还面带笑意地坐着,Mark在这不连贯的晃荡中呆坐着,窗外路过了一个绿色的床垫展牌。

忽然,随着一个刹车带来的前冲动作,窗外的景色一动不动了。

几声丢盔弃甲的虚弱叫唤和司机紧张兮兮的声音接连响起:“你干什么?把手放下!有话好好说!”

Mark还是回头看去。Eduardo的手像把胳膊粗的麻绳般紧紧箍住售票员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手掌长的刀子,卫衣的兜帽实实在在地遮住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视野中是否是一片遵循光的直线传播规律的黑暗,那镇定自若的气魄倒是吓人得很。

Eduardo毫不担心车厢末尾的人听不清楚,压低声音说:“你,Fiona June Wallace,四十岁,做了十九年的公交车售票员,单身十年,你家里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儿子,但你和你儿子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你的老妈妈也是个勤劳的寡妇,独自在远处郊区的家里,院子角落里种了几茬白菜几棵花,干巴巴的,既不好吃也不好看,你经常想,离异是不是你的家庭属性,因为你的阿姨也离异了,这我不能替你回答,因为我只监视了你的母亲,没有监视你的阿姨。”

Eduardo一鼓作气地说完这些,毫无技巧的叙述方式彻彻底底地唬住了这个瘦小的女人。Mark从包里掏出一个面具,扣在脸上,皮筋弹在后脑勺上发出了清脆的啪嗒一声。这时候,他终于双手撑住大腿,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司机的旁边,手里摸上了那个消防器,对着司机悄声说:“我知道你暗恋你的售票员很久了,我也知道你有妻有子,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我知道你手机知道的全部东西。”司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两个风干了的喜剧演员呆愣愣地一动不动,年复一年的公路旅行把他们的智商磨损得只剩下了核心的一小部分:条件反射,他们张嘴闭嘴十五次,最后只剩下一句:“有话好好说。”

“她们的地址我已经告诉了全部的兄弟了,照片人手一份。”过了好一会,Eduardo似乎才想起这个最重要的部分一般,补充道。

车上产生了小范围的躁动,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人在后排小声叫到:“能不能改给开个门?着急接孩子呢。”

司机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探进那个破旧的手提包里,胡乱地摸索了一番。最后,他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钱包,边缘的部分已经破了皮,变成了褐色。他朝帽帽挥了挥它:“你拿去,拿去……”

他怕得快要哭了。见此场景,Mark不禁瞪着眼笑了出来,说道:“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个CEO。”

说罢,他接过了对方正要收回去的钱夹,打开翻弄了起来。

他特意慢悠悠地花了半分钟数完钱,二百七十二块六,被他拿走二百后还剩下厚厚的一沓,他又掏出对方的身份证,大肆嘲弄了一番那难看的照片,才把钱夹丢回他的包里。

“我知道车厢里的诸位着急,但是我们家的孩子有助理接,其他人的孩子,还是在这冷风里乖乖等等吧。”

Eduardo推着那个瘦弱的女人,跟着他往后排走,两人一路地走到车厢后排,Eduardo趾高气扬地伸出一只手指,戳着刚刚发声抱怨的男人的眉毛中央,冷笑道:“接孩子?”

说罢,他又转身看向整个车厢,提高了音量,说道:“大家往周围看看,这车子里的人,都有两个共同点:一,你们的孩子都和我的孩子在一个班上上学;二,你们的孩子都不同程度地对我的孩子实施了校园暴力。”

“打开门啊。”Mark的手拽着司机的领子,轻声说道,掩饰不住声音里的痛快。

Eduardo的目光扫射着整个车厢,示意手下的女人把包里的钱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对方慌慌张张地从单薄的小包里掏出一把零钱,手指抖着,把它们逐张捋平,对折起来,塞进他左面的口袋里;随后又叮叮当当地倒出硬币,把它们塞到了他右面的口袋里。Eduardo的口袋一下子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门开了。两人倒退着走了下去。

车外是一片薄暮中的灰色天空,在这种季节,即使是黄昏也不过是稍暗的灰色,天空的远处像一块铅笔画出的山间景致,堆积的云层间可以看见一块块岩石般的凸起。

在这丛灰色的景致中,猛然爆发出了一片金红的色彩:颤颤巍巍开走的公交发出了一声惊天的爆响,滚滚浓烟在忽然蓬发的明亮火光中涌上天空,火舌像被一群游鱼惊动的海藻一样上下摇晃,灼热的火光让四周的景色融化般扭曲变形。

在这群山般的天空和干枯的树丛间,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一米九的大汉朝他俩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蓝色目光没有焦距,金色的胡子乱蓬蓬成一团,二人迎着着他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他路过两人了,慢悠悠地往走向远处了。

Eduardo拽着Mark的手,顺着路,往前走去,他的口袋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沉甸甸地直往下坠,他把手插进那口袋里,一把硬币滑过手指间,留下了冰冰凉凉的触感,凉快又舒适。

这时候,他们终于搭着彼此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Mark扯下了面具,把它收回了包里;Eduardo把兜帽摘了下来,喘着气,腰都直不起来。末日般的景色前,两人气喘吁吁地抱在了一起。

 

仿佛忽然断了电,金红色的火光和灰色的天空都消失了,像融化在街道上的冰淇淋一样,融入了眼前的一片黑暗,Eduardo的眼前还泛着红光,手里还有另一个人骨节分明的触感,忽然间,五感都空空悬置了,他不禁愣了一下,躺在原地没有动弹。

身旁一个裹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影蠕动了一下,一只热乎乎的小脚贴上了Eduardo的腿,被子下圆滚滚的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Eduardo坐起来,给Zama掖了掖杯子,往窗外看去。

窗帘没有拉严实,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窗外还是黑的,深夜还没有褪去。床头的表静悄悄地一动不动,时间停留在两点半。

Eduardo揉了揉鼻子,又躺了下去。他伸手捞住Zama的小小身躯,像抱着一个童年的礼物一样把对方抱在怀里。脖颈间头发柔软而瘙痒的质感让他的嗓子痒痒的,鼻子也一阵阵泛酸。他想到的是一个垂暮老人,头发花白地坐在壁炉前,怀里抱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一只毛发凌乱的猫咪,他在壁炉前不停打着喷嚏,拒绝想起自己对猫毛过敏的事实。

Eduardo的下巴不由自主地贴近怀里人毛茸茸的头顶,脑海中浮现另一个模糊的黑夜。

那是一个下雪的晚上,Mark在Facebook的新人面试会后酩酊大醉,Sean一通电话叫来了正在寝室睡觉的Eduardo。Eduardo赶到的时候,新人面试会已经散了,Sean光着膀子,左拥右抱着两个女孩站在门前,甚至都没有请他进门,把面红耳赤的酒鬼Mark塞到了他的怀里后便用脚关上了门。

在多年后的寒冷夜晚,那一声关门的响声再一次在Eduardo的耳旁响起。他站在门外,怀里躺着一个迷糊呓语的小个子,冰冷的雪打在他的脸和黑色呢子大衣上,怀里脸蛋泛红的小混蛋不知在喃喃着什么,嘴里不住朝他喷着一圈圈温暖的白气。酒香混合着椰子味洗发水的香气,还隐约掺杂着点干玫瑰与海盐的室内香薰剂的味道,这些细细的香味贴在Eduardo的嘴唇边,他抿了抿嘴,见四周无人,便偷偷亲了一下对方发烫的眼皮。

在那个寒冷又甜蜜的深夜。

 


TBC.


明天要出发去潮汕吃好东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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