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全文7000字,懒得看文章的话,可以直接翻到最后,我用300字简单做了总结,可见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哦。
那层薄霜
*
每次经过那丛灌木,杰西都要放慢脚步。
有天傍晚,他的猫乘他不备,丛楼里跃出,直奔步道挨着灌木的一侧。那丛傻乎乎的植物,披着点灰尘,在下午五点钟的阴影里呆立着不动,不知缘何总对那只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杰西分明看到她在狂奔的路上打了一个趔趄。
他是从那时候开始意识到,灌木旁结了一层薄霜。
*
屋子外很冷。
杰西出门时天还是亮的,灌木丛边的薄霜泛着微光,仿佛那一尺土地比别处更易令人沾染风寒。他低着头快步走进二月的傍晚,显然心情是不错的,因为一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掏出手机写下了备忘录:给地除霜。
聚会的地方离他家不远,他必定是错把不远当作了近,想着溜达溜达就能走到;可惜事与愿违,冷风不但没有将他的步速推得更快,反而让路途显得更远了。
在冷风中,杰西与生物的本能搏斗着:他奋力睁着眼,双手紧紧插进口袋。他的口袋鼓鼓囊囊的,或许羽绒外套看起来都是如此,但是此件尤甚。眼尖的粉丝或许会发现,比起右手的口袋,杰西左手的口袋明显凸出一截,里面想必装着什么东西,譬如五台诺基亚。
比起其他同质群体,杰西的粉丝群体或许有着更敏锐的观察力,或许,或许某处存在着这样一份相关调查,或许有人正在着手进行针对这项课题的数据统计:人文学科的学士漫山遍野,排起来能绕北极点无限圈,导致在人文社科的论文中,无论多么诡吊的辩论都有可能存在。
他把下巴窝进围巾。鼻子呼出的水汽滞在羊毛里,温柔又带点刺痒。这样佩戴围巾很不卫生,每此有人如此出现在门厅(两种季节性的颜色点缀着她:冬季的白色空气和皮肤上的薄粉色),他都会从沙发上往后仰去,探头对喊出这句话:“你该挑个时间把围巾送去干洗了。 ”
侍者为他拉开门,杰西把下巴拔出来对这个仪态庄严的红鼻头小伙子点了点头,就这么一下,围巾被呼气弄得潮湿的部分就已经变得冰凉了。好在进了屋子他也不再需要那小小的鸟巢。
桌子在大厅中央,银色的灯高挂,水晶吊饰造型夸张,正对着桌子中央,像个花蕊。围绕着这晶亮的生殖器,能容纳二十人的圆桌旁稀稀拉拉地排着五张久违的脸。约瑟夫先看到了走进门的杰西,热情地朝他招着手。
约瑟夫蓄了胡子,那模样与留在杰西记忆里的去甚远。他一招手,桌子另一边坐着的特莱沃,本和特伦特就也看见了他,几人纷纷笑眯眯地站了起来。
杰西在约瑟夫的左手边坐下。约瑟夫的右边没有人,他的左边的座位也空着。光打在没人占用的盘子上,像一道坚硬的白色丝绸。
曾经有段时间,当这样的一拨人聚在一起,哪怕位置挤挤挨挨,所有人也都会自觉在杰西身边留出一个空位。
现在他左手边的位置空空,和那时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吗?
“最近写作怎么样,有什么新故事?”
杰西把注意力转移到和约瑟夫的对话中。
“都是些你在厕所里连马桶清洁剂背后的标签都读完了才会去看的东西。”
说话时,杰西摆出了大家在电视访谈上常看到的表情:有点出神,有点拘束和迟疑,仿佛他才是对话中那个没有品出笑点的人。
在电影界找到立足之地前,不少人告诉杰西,脱口秀的舞台将使他大放异彩。后来他在电影业放了异彩,又有人说,他有当个喜剧大师的天赋,不是卓别林那种,是伍迪艾伦那种。对此,他说:“我可以处理眼镜框和小身板的部分。”
约瑟夫笑了一阵,露出一副“哎哟,你这个人呀”的表情。
杰西用“笑完了就继续说吧”的表情回应。
“是不是作家们都会这样,得寻找一个状态?”
约瑟夫提问的样子像个记者,正襟危坐的姿势更是巩固了他的造型。杰西情不自禁地搬出了接受采访时的架势:“或许吧。当下正是我一生中最美国的状态。”
“这是不是有个笑点?”
“‘美国人写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也许是因为生活过得没那么糟。’”
“酷。这不挺好。”
“如果我对披萨的喜爱再多些就更好了。”
杰西逐渐放松了,投入一场双人对话避免了他加入十几人的交流活动的尴尬。超过六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家庭聚会也像个沙龙。
约瑟夫盯着他看,眼中带着点憧憬。他不遮掩自己对杰西的喜欢。没人会遮掩自己对杰西的喜欢。杰西就像一张独立音乐人在自己乡间小屋独居时创作的唱片,聆听它的声音不仅为了作乐,还为了证明自己的好品味。当代社会增值如此廉价,一张持续半小时的唱片或者一本容量二十万字的小说可以轻易定义你的情趣是否高雅。当然,当制作这张唱片的音乐人有着记者和摩托车技工的双重身份时,这事儿的确是挺酷的;唱片的封面还得结合浮世绘技艺和基督教兴起时地中海区域图本画像的风采,虽然在绘制它的过程中你连屁大的忙都没有帮上。但仅仅知道它的存在就能为你晦暗的人生增光添彩。
与剧组其他几个人相比,约瑟夫过得不算好,在事业上的运气甚至不能同自己的年少时代相比。
约瑟夫是个童星,有张漂亮的脸蛋,斯皮尔伯格曾经对他欣赏有加,但他的演艺生涯在童年结束后便一蹶不振了。
但好在他的精神没有随之萎靡。这次小聚上大家惊喜地发现了他满怀热忱地蓄起了小胡子,他回答道,自己蓄胡子有段时间了,只是因为自己的作品不多,大家没机会见到。
不仅如此,他还戴了袖扣参与这次聚会。
杰西的视线从袖扣滑到了约瑟夫左手的戒指上。他的右手边是约瑟夫的左手,他的左手边仍然空着。他又把视线移向一边,目光落在桌子一角的水壶上,水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花。
沉默延续了一会儿,
“有东西可看”和“有口袋可以把手插进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一样的令人安心。杰西盯着那壶水出神。
约瑟夫的声音仿佛从某个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的上一本书里,我很喜欢有篇文章,很有意思。”
“……我还给我的侄女读了。”
约瑟夫还在说着。
“……她自己也有一本,但是她更喜欢听我给她读。她是典型的新时代的小孩,读书让他如坐针毡,她甚至不能静下心看电视。她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画画,手边还要放个盛满饼干的盘子。有一次……”
语言在流淌出喉咙之后仿佛有了生命,在一片半透明的空间里不断膨胀,自我繁殖,与此同时,每一个个体,每一个词语又在逐渐变小,变得更透明,直至消失。渐渐地,整座餐厅都逐渐消失了。只剩下杰西和他左手边的空盘子。
*
安德鲁说,他在西伦敦的星巴克打工时,曾经用了一个下午选出店门口轮辐条数最多的自行车。
“你不数一数,就以为他们的数量应该是一样的。”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我的确是不懂行。”
那天下午下着小雨,街上没人打伞,但街上也没什么人。隔着几码远的对面的咖啡厅里,偶尔有一两个带着圆形眼睛的女孩子端着托盘走来走去,对面包的选择拿不定主意。
星巴克附近有不少屋里摆着漂亮椅子的咖啡厅,随便哪家都有更好的生意。
安德鲁熬不住,溜到仓库打开了手机。
那个下午的无聊赋予了应用软件们不同以往的崇高使命,每个app的交互性都能被夸大了现实意义,一张ins的图片都格外增长人见识。
安德鲁钻进了仓库里,十分钟后,老板也钻进了仓库里。
为了勉强保有这份工作,他不得不主动交出手机,连带着包里的小说、耳机和一袋甘草巧克力,那是朋友在瑞典给他买的礼物。安德鲁喜欢这类东西,夹着咸爆米花的巧克力,仿肉的素汉堡(yelp上的反馈平平——闻起来仍然只是切碎的蘑菇、茄子和土豆泥——但温和派的安德鲁认为“尝起来已经很肉了”),草莓冰淇淋味的酒(15度的酒精含量,浓稠的质地,喝起来像是发酵了的棉花糖,神奇的是那个荷兰的酒厂的确也有红莓棉花糖口味的产品)。他当然会在包里留几块咸味的糖果。
老板在一点离开,到了三点半,安德鲁数完了门口所有自行车的轮辐。
关于那个下午,安德鲁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对于一个普通的阴雨绵绵的伦敦的周日,他的记忆清晰得过头。
“我是不是太无聊了?”在某一刻,他忽然停了下来,问道。
*
“我是不是太无聊了?”
约瑟夫忽然开口。
“一直谈论我侄女。”
“不会,没有。”杰西连忙摇了摇头,挺直了后背。他稍微偏过头,给了对方一个认真的凝视,“我只是在想,那花是不是真的。”
桌子一角的水壶里插着一朵晦暗的白花。
约瑟夫松了口气,笑着回应:“你真的……人们在你面前总会情不自禁地担心自己不够有趣。”
杰西没有接住这个梗。
扣分。
他心中警铃作响,连忙开口补救自己的冷场。
“你读给她的,”他说得有点磕巴,“你读了……她喜欢哪一篇?”
“……我有点忘记名字,开头讲一个小男孩的妈妈告诉他,伤心的时候用笑来欺骗大脑?”
“噢。”杰西咳嗽了一下。“好呢,好呢。”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苍白的手指嗒嗒嗒嗒,关节晕染开一片焦灼的浅粉色。“好呢。”
*
夜色已经深了,窗外的街灯像是屋内灯火在玻璃上的倒影。
二月十一日这一天尚且被划在冬天,距离白昼与夜晚等分的日子还有三十多天,一年的十分之一。三十天听起来很长,一年的十分之一听起来就短了不少。
但天黑得仍然算是早,这也就令夜晚的缺席显得不那么难以宽恕。
安德鲁没有来。
很多人都没有来。但是安德鲁也没有来。
杰西的目光扫向他左边的空位置。他的左手仍旧插在口袋里。
约瑟夫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瘪着嘴露出了一个微笑:“很多人都没来啊。”
“最开始组织的时候一共通知了多少人?”
他想问的是别的东西。
“二十个?特莱沃都来了,起码得十五个吧?订的这桌子挺大的。”
“……也不知道都叫了谁。”这句脱口后,杰西马上又接着说道,“虽然看不出来谁不太友好,但至少可以看出来谁才是更好的朋友了。”
特莱沃一脸笑容地举起右手,杰西盯着他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从口袋掏出手。
“啪。”
“啪。”
击掌声响起,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同时把视线移向地面。杰西的脚边滚落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金色的缎带缠绕着灰色格子的包装纸,在餐桌下闪着聚丙乙烯特有的柔光。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约瑟夫看着杰西弯下身费劲地从椅子下捞起那个巴掌大的盒子,问道。
对方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揣回口袋,摇摇头:“我都不记得它在我口袋里了,之前圣诞节别人给的礼物,估计是当时顺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了。好久没穿这个外套,都忘了。”
这是杰西今晚说得最长的一段话。说完之后,他抬头看了看约瑟夫的表情,对方似乎并没有深究这话的真假。
*
收到提议聚会的消息时,杰西正踏着毛拖鞋前去应门,门外的风吹得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嘿,杰西!”电话那头的语气热乎乎的,“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敲门的人戴着顶红帽子,帽檐上浮夸的曲线组成一只张牙舞爪的龙。
“不错。”杰西一边回答着电话那边抛来的问题,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在小红帽递来的签字版上签了字,“辛苦了。”
“您是杰西·艾森伯格?”
杰西点点头,从对方手里接过白色的纸盒。
“我在《纽约客》上读过您的文章!”他的声音很激动,“您的电影我也看过,特别好看,风格独特,我和我女儿都非常非常喜欢,我的天,您竟然也会点我们餐馆的外卖,天哪,您能在我的……”他一只手慌忙在身上拍拍打打,最后从口袋掏出钱包。他取出插在放相片的卡槽的《探险时光》小卡片,翻过来,把笔一并递给杰西,“在我的纸片上写点什么吗?”
“你在忙吗?”电话里传来有点关切的声音,“我听到你那边有声音。”
“没有。”杰西关上门,端着纸盒往屋子里走。
广告声结束了,电视里传来《生活大爆炸》的片头曲。
《生活大爆炸》又在重播。几年来,Kaley Cuoco的头发由长变短又变长,Sheldon Coper的眼角长了细细的纹,而观众们温水煮青蛙般地熟悉了他们的青春流逝。有一天,杰西在电视里看到了第一季的重播,那时Penny刚刚搬到Sheldon的隔壁,灰调的金发像小小的瀑布一样从头顶流到肩膀,苹果肌饱满得像填充了半个苹果,她可爱的需要运用十个与自然有关的比喻,以此映衬她的青春是多么的浑然天成,是多么的倒映着美国人从白痴甜心那里所需要的一切美德。
电视的声音不是白噪音而胜似白噪音,有助于创作者集中注意力。
2017年,这个放在屋子中央的扁平的银灰色正方体已经不再具有世纪初的实际价值,多年前因活动的黑白图像而兴高采烈的英国人,已经在彩色小方块的围绕下走过了他们最后的岁月。如今贝尔德伟大作品对于当代家庭的意义,就像壁炉的电子图像对于一个深冬时节的宅邸,其最初的功用被体型更小的替代品继承,它的具体便逐渐消逝,成了一种只为实现愉悦心情而效力的奴役,一张绘有持扇童子的张贴画,一面由黄铜制成的镜子。
电话里的最后一句把杰西的注意力从电视机前抓了回来。
“……就是说,咱们剧组的人再聚一聚。”
杰西在客厅正中停下了脚步。
“都有谁来?”
手里的外卖盒热乎乎的,像抵在他手掌上的另一只手。
他改了口。“我是说,人多吗?”
“当然!”对方说道,“大家好久没见了,不少人接到电话都说‘早就该聚聚了’。”
“你知道那只是客套话吧?”
“噢?哈哈哈……”
“看来你也知道我刚才那句是玩笑话。”
杰西站在客厅中央,他侧着头,望向电视机旁的虚空。
Sheldon又在敲门了。
白色盒子里的味道从胸腹的高度向上传到他的鼻腔,那是油盐调和成的面食的味道,还有一点亚洲式的炒菜。金色的油脂,焦黄的面饼皮,绿色和橙色的菜丁,棕色而半透明的酱汁,葡萄形状的小积木拼接成无数个气味分子,活像一朵朵透明的,小小的蒲公英,越过白色纸盒的高墙,从他的手上再度飘乎向上。
一切都是流动的。严肃的流向轻浮,浅薄的流向深刻。宇宙是碗浓稠的粥,连通器原理渗透世界。
*
聚会的前一晚,杰西做了个梦。
他坐在一个快餐厅的窗边,面朝外,视线里展开一片温暖的冬季街景,昏黄的灯光高高伫立。玻璃上倒映出他的模样:枯燥的紫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衣服沾上了雨水,颜色变得深浅不一,反倒令它的设计显得多少有趣。
在这个位置,可以从侧面看到餐厅的玻璃门。他看到,从黑乎乎的深处,一个穿着黑色的风衣的身影走了过来,穿过街道,走向这个小小的暖光的港湾。他拉开门走了进来,带来一股青草的香味。门廊的灯下,黑色的风衣闪着光,仿佛沾着一层雨水。他绕过杰西的身后,径直走向与他隔着几个人的另外一人。
安德鲁带来一股青草的香味,摊在那个人的肩上,说:“我来晚了,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杰西从镜子的倒影中偷看着他们。
*
关于圣诞礼物,杰西想了很久。
针织衫,衬衫,运动鞋,手表,或者什么。自行车,唱片,书,或者什么。
什么样的选则才是有趣的呢?
十一月末,商场橱窗开始争奇,这些服务中产阶级的店铺们仿佛轻轻松松就堆砌出了一片微缩的冬季仙境,只要色彩和谐,亮片儿够多。
说橱窗的陈设各有千秋实际上有点过了,它们的美还是比较类似的。同质化的礼品们像是一片片釉质饱满的花瓣,九十张白色价签摇摆出一派芬芳馥郁,而一旦杰西选中某个具体个体,让它从这朵蔷薇科的植物硕大的花托上分离,它便顿时失去原有的兴味。
杰西推着自行车一圈圈地绕着玻璃窗看,走走停停,街上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到了下午六点,杰西的踌躇便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街上便挤满了采购圣诞礼物的人,选择困难像流感一样遍布街道,谁也说不好自己在同一个商店进进出出了多少趟,大多数人最后都折回第一家,做出了不那么令自己满意的选择——但能有多不令人满意呢?再糟也不过是雪花纹理的围巾和北极熊布偶,即使是这样的选择也有可爱之处。
杰西的身影在商店间时隐时现。他一遍遍弓着腰,双手探入一排毛衣,一堆糖果,许久又直起身来。
夜晚像琥珀一样包住他的侧影,不时有游客们把它留在手机里。
十二月二十三日,杰西又回到那条街,买下了一瓶香水。
青草味的香水仍然不过是香水,哪怕这片青草上洒满了热巧克力。杰西对这个充分无聊的选择倍感后悔。人们常说在送出前最后一刻才买下的礼物通常都是不好的选择,杰西花了整整一个月,付款的时候仍旧是送出钱的最后一刻。
他把白色包装的纸袋挂在车把手上的时候开始动摇,跨上车时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啊,刚刚路过的那家店,一款设计十分巧妙的便携相机;它旁边的作坊里,草莓巧克力味的香薰蜡烛十分抢手——一路忐忐忑忑地回到家,杰西心里对那瓶香水已经十分瞧不起了。
礼物的包装来回换了好几张,终究和一些看不完的旧书一起积压在了床底。
*
餐厅外没有那么冷。
这是一个相对的事实,也是杰西拒绝送他回家的提议的借口。在餐厅门口与其他几人道别后,他也转过身往回走。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他垂着眼快步走着,脚步在街道上激起一片细小的回响,不消多久他就望见了家门。
仿佛此刻寒冷忽然更加难耐了,杰西不禁加快了脚步。直到——经过灌木丛的时候,他的脚下一滑。
“哎。”
杰西惊呼一声,仰倒在了地上。
羽绒服起了个缓冲,但是屁股狠狠地摔了一跤。
这一幕像是悲喜剧式的舞台造景,昏黄的街灯照亮了一小片他和他身下的步道,杰西仰在地上,一声也不吭,接连而短促地呼出一团团晦暗的白色小气团,他的脸疼得皱了起来,说像颗酸梅可能有些过了头,但确实是起了一层皱。
过了一会,胯部的疼痛逐渐消解,他能活动自己的身体了,五感也开始解冻。
于是,一股浓烈的青草味漫入了他的鼻腔。
怎么会有青草味道呢?时值二月,几个月来,人们走在路上只能闻见冷风,或者围巾里温热的羊毛味道;寒冷和温热都是有味道的,但不是青草的味道。
杰西双手撑着自己,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掌按在冰凉的霜上,甚至有点刺痛,但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许久,他伸手摸了摸左边口袋,又摸了摸右边口袋,无果,又转过身四下张望周围的地面。他曲着双腿坐在地上,动作在厚重外套的包裹下显得有些笨拙。
噢,在这呢。
在羽绒服下面,杰西的手指碰到了一小滩水,但并不多,因为大半已经渗进了裤子里。那层薄霜凉凉的,香水也凉凉的,他几乎没有感到裤子被洇湿了。
头顶的树伸出黑色的枝桠,抵在月亮上,随着杰西每次眨眼,这组颇有日式风情的小小夜景忽明忽暗。
仿佛一旦他闭上眼睛,整个夜晚便随之熄灭了。
Fin.
本篇讲述的故事是:
杰西家门口结了一层霜,他的猫曾在那上边摔过一跤,于是他决定找时间把它铲去,但这任务总在忙碌的时候才被想起,于是那层霜便一直拖着没人清理。
圣诞节的时候,杰西想给很久不见的加菲买一个圣诞礼物。但是他挑了很久也没找到合心意的,最后只买了瓶香水。他对这个选择很不满意,最终也没有送出去。
过了两个月的二月,杰西接到社交网络剧组的电话,剧组成员们要举办一个聚会,会有很多人参加。杰西拆掉礼物的圣诞包装,换了新的包装出门了。
到了餐厅,杰西发现前来参加聚会的人寥寥无几,缺席的人中就有加菲。他和其他几个人闲坐了一晚上,气氛很冷清,最后加菲也没有来。
他走出饭店,走到家,在那层霜上摔了一跤,香水瓶滚到地上摔碎了。